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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跑路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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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跑路第十四天

積雨新霽, 綠陰如幄,天終於放晴。

京城。

刑場外的血跡順著地面一路蜿蜒,斑駁的紅, 浸染地一片又一片。襯著楓葉的紅意, 被太陽光這麽一照, 恍惚間,也不自覺變得有幾分刺眼起來。

幾日前的那些歇斯底裏仿佛在此刻漸漸停歇, 而後止於某一聲驚呼中, 於百姓而言, 這些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時間流逝, 落在旁人眼裏,又是一年秋。

鳳儀宮外, 秋風乍起,風的溫度隨著天氣一道, 猛然低了不少, 被這麽輕輕一拂, 雜葉簌簌地響, 混著泥土,帶著一股子隱隱約約的腐爛味道。

往日被宮人們簇擁著的宮殿,如今連一個宮人也見不到了,只有門口處守著的侍衛們, 一臉冷漠。

宮內, 偌大的空間,亦是只餘一人, 頗有些詭異。

銅鏡中映著一張端莊秀麗的面容, 張皇後兩鬢間別著珠釵,一席深青, 腰間配著玉環。

半晌,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方才扭頭去看,見是聞初堯,蒼白憔悴的臉上,憤恨一閃而過。

“怎麽…你如今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的?”長時間的情緒起伏,她的嗓子有些疲憊之後的喑啞,如同被砂石碾過一般,透著股死氣沈沈的暮氣,“倒真是稀客了。”

瞥見對方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聞初堯只是揚了揚眉稍。

神情沒什麽起伏,淡淡地陳述道:“張大學士年老,父皇念在他年事已高,在朝堂上也算是兢兢業業,故而免了他的死罪。”

聽到父親的消息,張皇後忍不住心頭一喜。

黑色的眼睫顫了顫,簌簌眨了幾下便忍不住想擡眼去瞧,但下一刻又想意識到了什麽,緊咬著下唇。

父親門生眾多,只要人活著……來日方長,不怕一時的低迷。

再者,這幾日,她這鳳儀宮圍的跟鐵桶一般,往日裏當天就能得到的消息,如今卻只能被動地等著外頭的人通知她。

父親被抓,就連素來關系緊密的張閣老也是一樣自身難保,張皇後一想便知,這是聞初堯借著太子妃一事,在清理那些所謂的沈屙舊疾罷了。

可……縱觀古今,哪個朝代,哪個朝堂不會有這麽一堆人存在呢?

只是沒想到,如今,他們張家竟然也被歸於其中了。

張皇後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唇角,面上未曾露出絲毫頹勢,“太子,如今你還要和本宮裝模作樣嗎?”

聞初堯遠遠地望了她一眼,像是沒聽出這話的好賴似的,仍是溫和地笑了笑,“母後說笑了,兒臣不敢。”

“兒臣只不過是把您掛心的事情好好地告訴您罷了,如此……何來裝模作樣一說?”

聽出這話背後的森然殺意,張皇後終是忍不住猛地扭頭站定。

神情緊繃,連聲調也些幾不可察的發抖,“你這是什麽意思…?!”

聞初堯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半晌,才幽幽道:“只可惜,張大學士告老回鄉的路上,偶遇山匪,不幸殞命。”他的語氣稱得上是寡淡,只是話裏的意思卻如平地驚雷,震的張皇後一時無言。

她試著張了張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聞初堯見她兀自失神,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好脾氣地彎了彎眼睫,“對了,有一事還不曾稟告母後。”

“餘家,也可以說……是虞家,如今還有血脈存活於世。”

這個稱呼令張皇後瞳孔一縮,頭上華麗的珠翠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帶出一陣聲響,“你什麽意思?”她的神情變得有些警醒,片刻前的灰敗在此時被盡數隱藏,只餘有些偏執的敵視目光,“餘家…?”

心裏更是止不住地又開始亂想起來。

莫非……聞初堯查到了?

不,不會的,絕不可能是因為此事。

“你…”她驟然出聲,有心想問一問,可對方竟像是猛地失了興致一般,扭頭便走。

閑庭信步,慢慢悠悠。

而後,從剛剛進殿的宮侍手中,緩緩拿過置於盤上的某物——

酒杯通體泛著淡淡的銀色光暈,在窗外秋色的映襯下,顯得冷冰冰的。

觸及那杯毒酒,張皇後只覺得心裏一寒,“…如今已成定局,只是本宮……仍有一事不明。”

餘家的事,那是他們倚著所謂的正義感,想要橫插一腳,壞她父親的事。

自作孽不可活,不多管閑事,哪裏會落得滅門的下場?

只是……

“玫昭儀的事情,你是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知道的?”她的語氣有些不甘。

聞初堯聽了這話,又走近了幾步,聲調森寒,說話的速度很慢,“孤還以為您不會好奇此事呢。”他低斂眉眼,“自然是…被您收養的第一天。”

像是終於顯露出幾絲真實的情緒,一字一句。

“還有,此後的每一天。”

男人的話語裹挾著淡淡的恨意,直至此刻,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才被皆數顯現於陽光之下。

張皇後聞言,楞了半晌,忽地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刺耳,甚至稱得上是尖銳的難聽。

接著,便仰頭飲下了那杯毒酒。

而聞初堯僅僅是看著,目光淡淡,一如兩人初見時。

良久,才垂下眼睫,“母親…安息。”

……

江州。

在這座小城呆了有些時日,柳殊也不自覺漸漸喜歡上了這裏的一草一木。

無他,不過是這邊的氛圍與京城截然不同,而且……獨獨只有她和月蔭罷了。

至於其他的……

她的思緒不免有些跑偏,想到了京城的那人。

聞初堯如今,或許也會偶爾有些傷感吧?

柳殊不敢奢想自己在那人心中的、所謂的地位,只是……這麽些時日的相處,她無比確認,對方也是對她有感情的。

只是…待他登基後,再過那麽些時日,他對自己的感情,甚至是那些讓人覺得偏執的情愫,應當都會變淡許多。

或許日後,待聞初堯美人在側時,還會覺得奇怪呢。

自己當時竟然對太子妃動了那般偏執的心思?

於帝王而言,這應該是很離譜的事情吧?

柳殊心想著,那絲因著對方待她好而產生的淡淡愧疚感也不由得減輕了許多,尋了個天氣好的日子,和月蔭一道又出了門。

既然打算在此地常居,光住著客棧也不妥當。

她身上的那些東西幾乎都在那場大火裏被燒了個幹凈,柳淮序托人帶來的一些碎銀子,以及早就偽造好的路引,這兩樣便是她初至江州時的全部家當了。

雖說柳淮序的人晚一些便會把剩餘的東西送來,可想要安全送來,其中少不得那些彎彎繞繞。再者,柳殊其實也不太想繼續欠著對方。

人情,是最難還的東西。

她也不想憑著柳淮序對自己的情意,而賴著他,讓他一再為自己做事。

先前那次,是實在沒法子了,如今,她卻可以選擇。

如此住了幾天,柳殊也沒亂花錢,一早便和月蔭出去了。

她手裏的這些錢雖說不多,卻也是結結實實夠普通人家過上好幾年的了,更何況在江州這種地方,租個鋪子也還能剩下不少。

故而,柳殊這幾日都盤算著,帶著月蔭一道去選個好地方。

她的畫技,比之京中貴女或許略遜一籌,可要是放在這兒,那絕對是不多見的香餑餑。

只是她一路走來,免不得被旁人隱晦地瞟上兩眼,次數多了,連她自己也開始迷惑起來,問道:“我……今日可有什麽不妥?”

月蔭落後柳殊半步,聞言,立刻仔仔細細瞧了瞧,搖頭道:“並未不妥啊。”

接著像是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貴人的擔憂,用餘光飛快地左右瞟了兩眼,幾息後,看著她那張過於顯眼的臉,忍不住目光一頓。

對上這股視線,柳殊神情微楞,斂下眉眼淡淡道:“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安心。”

旁人隱晦的窺探,她其實一路上都有覺察,故而此刻,心底的那個想法無形中倒是更堅決了些。

“今後要開鋪子,少不得和來來往往的人接觸……還是買副面紗稍作遮擋為好。”

畢竟“柳殊”已經殞命火海,過去的如同枷鎖一般的太子妃身份也已經離她遠去,如此,自然是得謹慎些的。

思緒回籠,她不免輕咳了兩下,“既如此,那我們先去逛逛,買些必要的物品吧。”筆和紙,開鋪子所需的賬本、合同,已經那些零零碎碎的其他東西,這些如今都得她親力親為。

很陌生的感覺,但……柳殊卻並不討厭。

她甚至無端有幾分新奇與興奮。

此後連著幾天,柳殊整個人都全然投入於此。

好在偏安一隅,多了家丹青鋪子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一時半會,倒也進展的頗為順利。

不成想京城那邊,卻是翻了天。

以至於柳殊第二次光顧那座茶樓時,竟破天荒地從戲臺之上看見了聞初堯登基除奸臣的戲碼。

緋紅的衣袍,高揚的語調,頓時沖擊著她的視線和耳膜。

加之周遭的叫好聲,惹得她好一陣的恍惚。

聞初堯登基雖已經有了幾日,她也早就聽說,可直至此刻,柳殊才仿佛有了幾分實感。

兩人間的距離漸行漸遠,對方瞧著也相信她已經身死,一切都朝著她期望中的那般發展。

心頭一松,連帶著身體也不自覺放松了些,緩緩靠在椅背上,拿了個小巧的點心悠悠然地吃了起來。

誰料還沒坐一會兒,旁邊桌上兩人的交談聲便越來越大,不遠不近的距離,哪怕對方刻意壓低了聲調,仍難免叫她被動地聽了一耳朵。

有那麽一瞬間,柳殊甚至以為她是出現了幻覺。

不然,怎麽會聽見旁人說…

新帝……要給故去的發妻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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